林雪冰打电话给姐姐说,她要和江涛去海边避暑。江涛准备在青岛的新区开拓他的房地产生意,此行也算考察市场。 林雪茵问妹妹她在这里的生意怎么办?林雪冰说陈文杰可以帮她的忙,如果林雪茵暑假里有闲,也可以帮她照料一下,反正她跟陈文杰也相识。 林雪茵说再说吧。 “对了,你以前有个朋友叫路宗平的,你还记得吗?” “路宗平?”林雪冰显然已经把过去的狐朋狗友忘在了脑后,“不记得有这么个人,怎么了?” “嗯……算了,没什么?” 路宗平很快把自己看成了林雪茵的朋友。这个比林雪茵年轻三岁的小伙子,具有不可抵估的对女人的死乞白赖的恝劲儿。 两天之内,林雪茵已经是第五次拒绝他的热情邀请了。 他现在又笑吟吟地站在了林雪茵的办公桌前。 “林老师,你先生是干哪一行的?” “无业游民!”林雪茵把面前的书合上,大声说。 “是啊,当官的可不就是悠闲无业?” “他不当官!” “那就是资产阶级了。” “无产阶级。”林雪茵说,气色缓和了些。 “不像,无产阶级没那样的肚子。”路宗平推理说。 “无产阶级怎么就不能有那样的肚子了?你这是瞧不起无产阶级!很危险呀,年青人!”林雪茵笑着说。 路宗平没接下去猜测,看着林雪茵的笑脸,直率地说: “林老师,你笑起来真好看。” “是吗?”林雪茵像所有女人听到类似的评语一样感到温暖,但却板起了脸,装作很反感的样子。 “当然,板起脸是另一种美!”路宗平穷追不舍。 林雪茵白他一眼,低头翻书,不再理他。 路宗平肆无忌惮地盯住林雪茵,这使她很不舒服。 “你还想说什么?” “我真难相信你竞然比我大。” 林雪茵听他又提这个下流的比喻,脸上有了愠色,目光透出一股冷气,直视他那张童稚中带着一股秽气的脸孔。 “你别误会!”路宗平忙解释,“我这次是说真的。” “谢谢你这么夸我!”林雪茵语气生硬地说,“我要走了,请吧,我要锁门!” “真生气了?林老师。”路宗平一脸讪笑。 林雪茵没说话,径自走出去,等他出来,然后把门哐一声带上来,转身就走。 “嗨!嗨!,林老师,你别跑啊!今中午我请客。”路宗平在后一路赶上来,与林雪茵并肩下楼梯,“嘿,笑了?一个人跑前边偷着乐呀?我请客,怎么样?” 林雪茵顾自向前走。 二人出了教学区,路宗平不离左右,紧随林雪茵。 “我不吃午饭,谢谢你!”林雪茵在林荫里停下,强硬地说。 “这是你保持青春的秘决?” “是。” “晚饭呢?” “晚饭我自己做着吃。” “我厨艺也不错,要不……” “我喜欢一个人吃,行了吧?”林雪茵无可奈何地笑起来。 “跟你先生也不一起吃?” “那不一样!确切地说,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!” 路宗平难堪地摇摇头,目送林雪茵消失在树丛背后。 自从上次遭遇了马老师的秘密之后,林雪茵便把午后的漫游重新转移到山坡上去了。 从学校到山脚,约有三里地的距离。 走到山脚下面,大概需要三十分钟,而且由于这里是一片稻田,极少树荫,走完这段路,身上就总要有些微汗。 从白亮亮的阳光里一下子闯进山脚下的浓荫中,不免令人有些头昏眼黑。 林间蝉的鸣叫独霸了夏日午后的宁静。隔着蝉声,林雪茵听见自己的鞋跟触地声音十分清脆。 山中的阴凉之气迅速抚平了她心头的燥热,并把午前路宗平带给她的烦扰一并驱除了。 在树林繁茂的山中,她觉得灵魂澄明,身体充满活力,这是一种回家的感觉,一种童年的余韵。 自然对于人类永远如同母亲之于婴儿,是温情而无邪的。 林雪茵把上衣撩起来,让凉意滑过自己的腹背,安享这母性的爱抚。 然后,她以自己清亮如银的歌喉,随意唱了一支歌,歌声震撼林巅,萦绕不散,惊飞鸣蝉。 沿阶而上,林雪茵载歌载舞,仿佛一个快乐无忧的小牧羊女。 歌声和舞蹈是献给她自己的,如果山、林有灵,那它们便是唯一的安静的观众。 她喜欢这种默默的配合,而不是掌声和赞誉,因为这是纯洁的歌声与舞蹈! 拐过一道缓坡,林雪茵爬上一串陡级。 一边是崖壁如削,一边是沟堑斧劈。 林雪茵不顾后果地循阶而上,不敢回头,也不敢侧视断崖。 石阶愈来愈陡,林雪茵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。 俗话说:上山容易下山难。 等返回这段石阶时,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。 但是半途而废折身而下的勇气也没有,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上,仿佛到了上面,会有更好的主意。这大概算是女人的固执吧! 陡阶终于爬完了,她现在置身在一道山梁上,隘口的风很大,这使她有些冷了。 山谷间的云气与远处阳光与空气斑驳的景色很美,这算是一点收获。林雪茵一时竞忘掉了自己身处绝境,而陶醉于面前的胜景了。 她试着高声喝叫,山谷为之相和,响起一片颤音,犹如钢琴上的拂弹。 又跳又叫的林雪茵似乎是一个山间的妖精,在沉睡的山谷中传送信息,向大山与森林献祭歌舞。 山林间的回响把她的声音揉进风中,悠悠而散,在无限开阔的空中荡漾,使她与大山和树木融为一体,不再是一个尘世间的女子,而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灵。 跳乏了。 叫累了,林雪茵不得不为下山而犯愁,但她试着走到一望不见尽头的陡阶,不禁目眩神摇,只好沮丧地退到平缓处,坐下来,消极地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者。 有时候,身临绝境者不免异想天开,甚而乐观起来。 林雪茵坐在草丛里,抱紧双膝,呆呆望着远处的另一座更高的山峰。这时,那个关于公主与王子的童话又泛滥起来。 公主落难了。在苦苦的等待之后,精疲力尽,奄奄一息。 没有人来救她。太阳西斜,夜幕欲降;猛兽毒虫,蠢蠢欲动;无助绝望的公主在哭泣中睡着了。 在惊悸的梦中,公主看见王子翩翩而来。睡美人深深打动了王子的心,你看他的眼睛多么明亮而又柔和。 王子把公主从梦中唤醒,面前的英俊男子让公主一见倾心,差点儿忘掉了自己的尴尬处境。 问明了情况原因的王子欣然应命护花脱困。 于是公主就伏在那山一般硬朗、云一般坚厚的王子背上,——那是多么温暖与安全呀!——如同在梦中,在云雾的托附中,顺利抵返安全之域。 满怀感激之情的公主再拜谢救命之恩,王子推让不受,公主更加感恩戴德,并为适才之肌肤相触而面红心跳,芳心大乱……第9章 林雪茵看了看表,将近两点半钟了,如果她不想上班迟到,那么她只好试一试了。 这一次,她走到第一个台阶前,甚至没敢往下看,就踅回原处。 如此三番,林雪茵彻底绝望了。 “喂!你不要在那儿晃来晃去好不好?”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侧面的一块巨石那儿传过来,听声音有些生气。 林雪茵着实吓了一跳,她没有想到这儿竟然还有另外的人在,而且是个男人! 这一下反倒使她忘了自己的困境,反而对自己被另一个人的暗中窥视(可能是蓄谋已久的!) 感到愤怒和羞耻! 可以肯定,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刚才肯定一直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。 林雪茵想了想自己适才的放纵行为,是否有什么过分之处? “谁?”林雪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,这显出了她的胆怯。不行!这会让对方觉得她软弱可欺。 一股本能的自卫冲动涌上来,使她勇气大增,而阳光让她感到无可畏惧。 于是她重新稳定了一下情绪,整理了一下嗓音,平静而有恃无恐地大声再问: “谁?你是谁?” 一个几乎赤裸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。 林雪茵第一印象觉得他像个逃犯。 男人蓄着一头长发,蓬乱如草。 全身只着一件三角短裤,浓密的毛发在胸口那儿攒了黑糊糊的一团,看着让人恶心;而在山风中发白的两条光腿,则让人联想到冬日里农户窗前檐下的两挂腊肉。 男人向前跨了一步,林雪茵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,仿佛她是一具裸体。 “你……不要过来!” 男人听话地在原地站住。 林雪茵十分惊恐地看着他,男人用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林雪茵。那种神色显得很贪婪,但不淫亵。 “我在这儿等人。”林雪茵自欺欺人地小声咕哝着,并做出一副东张西望寻找同伴的样子。 男人要么就是没听见她说的话,要么就是识破了她的小把戏。 林雪茵看见他仍旧坚持着他审视的目光,这让她丧失了信心,她向山阶那儿看了看,但不敢肯定自己能镇定地走下去。 如果刚才她不犹豫的话,那么她现在大概都平安到达下面的平坦之处了。 但是现在,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一边看着她,谁敢保证他不会突然冲过来威胁她的安全呢? 那么,目前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警惕,以不变应万变! 千万不能露出马脚,否则让他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就彻底完蛋了! “你能不能在那儿站一会儿?”男人目光游动,看看远处,又看看林雪茵,突然请求道。 林雪茵回头看了一眼,迅速回过头来,充满敌意地看着男人。 “对,就那样站着。”男人向后退了两步,脸带喜色,但似乎并未去注意林雪茵的表情,反而用命令的语气再次要求林雪茵站在那儿。 林雪茵又惊又疑,但又动弹不得,只好遵命似的站在那里。 男人弯下腰,变戏法似的从茅草从里拿出一块画夹,打开,支在地上。 林雪茵这才明白对方的身份,继而马上意识到对方是要自己当模特站在这儿。 惊惧感一旦消失,女人的自尊马上就突出出来。 “你干什么?”林雪茵向前走了两步,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,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软弱。 “哎,你别动!”男人急忙站起来阻止林雪茵。 林雪茵有些好笑:你算什么? 让我别动我就别动? 男人见林雪茵不合作,只好从画夹后面站身,他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裸露状态感到不安,迳向林雪茵走过来,神色甚是焦急。 “请帮个忙,我一会就画好了。太美了!真是太美了!” 林雪茵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远处的风景。 “我凭什么要让你画我?”林雪茵蛮横地说。 男人显然没想到林雪茵有此一问,在原地愣了一愣,很是窘迫,于是像个孩子似的抓了抓头发。 林雪茵这才发觉他很年轻,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。 男人发窘的模样有些可爱,林雪茵挑衅地逼视着对方,使之更加局促起来。 “嗯,对了!你刚才吵醒我了!我一直在睡觉,你把我吵醒了。”男人的眉头一舒,为自己的强词夺理十分满意,并且得意地看着林雪茵,更像一个孩子了。 林雪茵没想到他的回答会这么幼稚,不禁莞尔。 男人见林雪茵笑了,就更加得意,于是又搔搔头发。 “我可以画你了吧?” “不行!”林雪茵又断然否决。 “为什么?”男人有些急了。 “我得先看看你画些什么。” 林雪茵大踏步走过去,绕过男人和画夹,站在画夹前。 画面上只有层云和山峦的素描,显得很是单簿。 “你就画这个?”林雪茵不屑地问。 “这是写生,”男人走过来,蹲下身子,指着画面说,“你看,要是在这儿,把你添进去,就不是单纯的写生了。” 男人仰脸看着林雪茵,突然说: “你很美,你的身体很美!” 林雪茵看见的眼光又充满了那种贪婪。 “现在可以了吧?你站过去。” “不行!” “又怎么了?”男人蹙起双眉,看起来有些生气,但仍旧是孩子气的。 林雪茵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他,但她看看表,时间是三点了。 “我下午要上班,我得走了。” “你不是在等人吗?” 林雪茵猛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谎言,赶紧说: “他大概在下面等我了,……反正我得走了。” “太可惜了,太可惜了,太可惜了。”男人摇着他的乱蓬蓬的头,神色沮丧地嘟哝着。 林雪茵有些于心不忍,但女性的自尊和对陌生人的不信任感让她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。 或许是刚才这一个插曲的缘故,这一次站在梯级的高处,林雪茵没有了刚才的踌躇,十分顺利地沿阶而下,回到了踏实的平谷里。 下午,林雪茵接到吴明然打来的电话。 吴明然说他这几天要出差到北京,因为他近期的一项事务是跟北京的一家房地产公司联办的,对方提出要修改方案,吴明然需要亲自赴京商榷。 吴明然告诉林雪茵他是在机场打的电话,飞机就要起飞了。 林雪茵问他什么时候回来?吴明然说很快,并对林雪茵说他把家里一切都弄好了,如果周末林雪茵不想回家也行。 林雪茵放下电话,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。 婚姻把她从一个纯粹的个人带进了两个人的小集体中,虽然事实上她与吴明然之间并末朝夕相处,但几十公里外的省城却始终代表着一个“丈夫”的概念,如同一道绳索勒紧她的呼吸,使她无法尽情畅意。 现在,包括省城在内的天空、氧气、水分都似乎成为她一个人的了,她可以自由呼吸,唱歌和跳舞。 办公室里的暖水瓶空了,林雪茵端着杯子到其他办公室找水喝。 语文教研组里几个老师正在讨论什么问题,大家脸上都带着一种兴奋的表情。 林雪茵闯进去时,正好听见姓马的老师说: “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,俗话说‘女人三十如狼……’” 看见林雪茵,大家互递了个眼色。姓马的老师招呼林雪茵: “林老师,过来坐一会儿。” 林雪茵向在场的诸人扫了一眼,看见路宗平坐在靠窗的桌前,侧着头看她,目光中满含审美的意味。 “我找点水喝。” 林雪茵倒了一杯水,搁在马老师的桌子上,把背对着台扇吹风。 “天真热!你们侃什么?”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,马老师扯过一把椅子请林雪茵坐。 “做女人真好,穿裙子可以来上班,你看我们,”他指指自己的长裤、长衫,“我们才热呢。” 林雪苗撇撇嘴: “你这是工作时间、当然这样了,下了班光着膀子穿条短裤也没人说你,女人就不行。” “谁说不行?”路宗平伸直脖子说,“女人也可以!林老师你还挺封建。” “呸!”林雪茵笑着说,“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 说完,林雪茵站起身,在大家的各怀鬼胎的笑声和注视下走了。 傍晚的时候,暑气有些降温了。 林雪茵冲过冷水澡,觉着浑身舒泰。屋子里很阴凉,她摸摸自己的手臂,感觉很干爽。 《新闻联播》完了之后,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雷雨天气。 林雪茵坐在沙发上,用遥控板在各个频道上挑选可以看的节目。 这时,路宗平在外面喊她。